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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(六)
 他握住她的手,抬头看她:“还没人敢对我这样,这可是欺君,等我好起来”

 她偏头笑着看他,颊边泛起红云,像千万朵凋零的花重回枝头:“等你好起来,要怎么”

 他没说话,静静地看着她。

 她滑下去伏在他膝头,安心似的叹息:“我等你好起来,快点好起来。”

 玲珑骰子安红豆,相思红豆,入骨相思君知否。

 而后一切,正如慕言所说,莺哥与容垣相守三年,宠冠郑宫,更在第二年时被封为正夫人。我不知这世间是否有真情永恒,或许正如慕言所说,一段情,只有在它最美丽时摧毁才能永恒,如那时的沈岸和宋凝。

 郑史未曾记载的那一页,是大郑宫里尘封的秘密。容垣昭告天下紫月夫人病逝,从知晓莺哥身份那一刻我们就知道另有隐情,却没想到隐情只是一个国君的自尊。

 景侯十年,莺哥入宫时李代桃僵之事被揭穿,容垣震怒。莺哥被罚在庭华山思过十年,十年不得下山。

 庭华山挨着赵郑接壤处,位于重山密林,是郑国圣山,传说因是王室崇奉的一位女神所化,男子不得攀爬,即便是女子,也必得经王室许可,违者族诛。

 这一年,莺哥二十三岁,她骗他三年,他便将她仅剩的十年青春埋葬在这座与世隔绝的深山。侍卫们将她从溶月宫中绑出来,她想再见他一面也是不能。

 被困在庭华山的前两个月,她想的都是如何破掉山中的阵法下山,终于遍体鳞伤地闯出那片山林,夜兼程赶赴王宫,听到的却是自己病逝的消息,以及他的第六位夫人,如夫人红珠有孕了。

 她身上带伤,耽误行程,才走到一半就被赶来的侍卫拦住。街市荒凉,天上一钩新月,几个残星,本该远在千里的容垣抬手掀起轿帘,月光照下来,现出隐含风雪的一张脸。

 刀尖点地,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,像风中飘零的落花,身后一串长长血印。她抬头看他,眼中一层细密的水雾,嗓音哑哑的:“那时候你告诉我,你和他们不一样,你忘记了么”

 他将她的手拿开,她急切地握住他的袖子:“还有我送给你的骰子,你不是带在身边么。你”

 他打断她的话,从袖子里取出一枚象牙制的骨骰,指腹微一用力,雪白粉末如沙一般滑落:“你说的,是这个”

 她不能置信地望向他,眼中水雾愈盛,却在汇成珠子前硬回去,嘴动了动,良久,才发出声音:“其实,你早就知道我不是锦雀了对不对找到这样的理由囚我,”突兀地笑了一声“是厌倦我了对不对”

 她抬手蒙上自己双眼,像是不在乎地懊恼,双颊却逸出泪痕:“我怎么就相信你了呢,你们这样的贵族,哪里能懂得人心的可贵。”

 四下无声,她慢放下手,连鼻头都泛红,眼角还是润。眼睛却执拗地睁得大大的“听说红珠夫人有孕了,恭喜。”骨骰毁掉的细粉被风吹得扬起来,在暗夜里织出一幅薄纱,容垣的手一顿,抬头看着她,深如古潭的一双眸子悠悠的。如暮春天际寒星。

 两人情谊还在的时候,容垣常指点莺哥刀法,姐姐曾是容浔的护卫,妹妹会刀术也没什么奇怪,但指点归指点,从未真正和莺哥打一场。唯一的这一场却是决裂之后的这个夜晚。千万朵樱花散落在他凌然刀光下,随风飘飞,他将她反剪了双手推给侍卫们:“未将夫人顺利送到,便提头来见孤。”

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。

 庭华山终年寂静,哪怕人间处处烽烟,唯有此处被世人遗忘,时莺啼婉转,夏日绿树成荫,秋时红叶依依,冬日细雪不止。莺哥再未主动提及容垣,也没再尝试破阵出山。三年间郑国可谓风云变幻,却没有一丝消息传入山中。

 三年后,照看莺哥的老嬷嬷病重将逝,病榻前握住莺哥的手,浑浊双眼下两行清泪:“陛下命老婢照看夫人十年,如今,老婢却是要负陛下嘱托了,夫人对陛下有怨,可两年前陛下便病逝归天,对已死之人,什么样的恨,都该化为尘土了,陛下,陛下望夫人能好好活下去,这番话本应十年后再转告夫人,老婢命薄,陪不了夫人那么久了。夫人思过三年,其实本无过错,但这三年千,世间万般,夫人该是,都看开了罢”

 夜风过窗吹熄灯烛,半晌,莺哥的声音空响起,散在风里:“你刚才,说的什么容垣他,怎么了”

 事实证明莺哥并没有看开,若是看开就该常伴青灯终老庭华山,而不是奋力破阵誓为当年事追个结局。可见这个老嬷嬷并不了解她,她一生都活得清醒,习惯这样的活法,不知道糊涂是福,人不该和自己较劲。

 可出山也没有盘,从没听说过谁思过还带着一大堆金银财宝,即便是那些锦衣华服玉饰金钗,是容垣送的,就不能拿出去随便当了,只好重旧业,一边杀人赚盘一边寻找容垣。

 这世间有多少人有杀人的心却无杀人的本事,好在有的是钱。我同莺哥第一次见面,她说她不相信容垣已经死了,看来是真的不想相信。

 这就是她的梦,梦到此处又重头来过,将所有过往再次回放,沉在这样的虚幻中不能自拔,反反复复没有止境。我终于明白她想要什么,她想要容垣,即便他将她锁在深山,她还是想要他。

 若他没死,于她而言不过一个负心人,三年、五年、七年,总有一天能够忘怀,可人人都说他死了,留下一团又一团雾,而在死亡之后,最后的决裂化作梦幻泡影,连那些刻意说来让彼此难受的狠心话都失了怨毒带了哀伤,就像回忆一棵被砍伐的树,只记得它黄叶满枝的璀璨胜景,拒绝想起冬日里枯萎的颓败模样。

 可越是害怕越不能害怕,因身后再没有一个人能握住自己的手。她说她不相信他死了,说得削金断玉斩钉截铁,心中却在恐惧挣扎,这就是有所思夜有所梦。梦是人心**,人在脆弱时,最难敌的就是心中**,她迟迟不能醒过来,因敌人不是别人,是她自己。

 慕言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扇子:“如何带她出去,可想出法子了”

 他问得正是时候,我刚要发表想法,半空突然传来滚滚惊雷,像是九天之上天河泛滥,转眼便落起倾盆大雨,雨水寻着雷声间隙劈开浓密云层倾泻直下,破天的水幕层层笼住夜幕里的四方城。

 远方传来不知名咆哮,紧闭的城门豁然大开,比城门还高的巨着城墙径直扑进来,像一头猛兽,贪心地张开血盆大口。还以为这次这个梦会比较平和,没想到危险的一刻还是来临。洪水对我无用,我又不用呼吸,只要中鲛珠不受损就没问题,可慕言不一样,他是个活人。我脑中一片空白,洪水来势如此凶猛,容不得人做出反应齐头的花就打过来。

 为什么要将他带入莺哥的梦境,若他果真死了浑浊水瞬间淹没头出早该说出的话:“容垣没有死,他在等你,我知道他在哪里,你要不要,同我一起去”

 瓢泼落雨蓦然停止,我指着前方的一团光,正是从这梦境中走出的结梦梁,缓缓道:“从那里出去,你能找到他。” 百度嫂索 华胥引

 医馆中,莺哥终于模糊醒来,却神情恍惚,看了我们两眼,一句话也没说。她不会记得梦中发生了什么。因我和慕言一身衣,得先回房换套衣服,只得将老大夫从上挖起来先行照看。东方微熹,隔着庭院四围的矮篱笆,可看到远方千里稻花。慕言笑了一声:“什么从那里出去你就能找到他,我还以为你从不说谎从不骗人。”

 我小声争辩:“这又不是骗人,若是在梦中,穷尽一生她也不能找到他,在现实里,不管容垣是死是活,总有一天她能弄个明白。她活得清醒,不善自欺,也不愿别的什么来欺骗自己,哪怕只是个梦境。”

 他打断我:“那你呢”

 我摇摇头往前走:“我从不做梦。”死人是不会做梦的,我连睡觉都不用,还做什么梦。

 他顿了顿,没再继续那个话题,却换了个更要命的:“方才在水中,你是在做什么”

 我顿时头皮发麻,转头强装镇定看着他:“帮你渡气,你看,既然我会。总还是应该有这么一些别的异能”

 他含笑看我,却没再说别的什么,只是点点头:“去换衣服吧。”  m.VLi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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