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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13 心意相通
 长平王一样一样将事情安排下去,从京城到边陲,从朝堂到乡野,连带着宫里,都给出了大体章程。底下人垂手恭立,纷纷应是。

 如瑾屋里头默默听着,努力将自己有些了解事情记心里,免得以后万一碰上会手忙脚。但她所能了解事情很少,局限于宫里和京里,像是军中、边镇乃至京外各行省曲折她就一无所知,听了也没有头绪,只能从长平王言语之间推断他每料理事务有多复杂。

 待到这批人相继告辞,几个幕僚留下来,又进来另一批人,这次商量就是出征军中事务了。从随军大小将官品脾气,到行军布阵大致思路,乃至辎重粮草,以及和京中兵部、都督府周旋扯皮事务,十分繁杂,一众人直商量到亥时。

 如瑾里屋一丝睡意也无,反而越听越感到心惊跳。若没有主动要求此旁听,她竟不知道此次随王驾出征兵力竟有一半不能为长平王所掌控,而且其中几个卫所抽调兵将明显怀有异心。

 朝廷号称十万大军讨贼平叛,其实连驻守京城兵将加起来也不够十万,真正能带出去不过五六万而已。先锋部队已经于间先行开拔,领兵将官是军中出了名酒囊饭袋,别说让他讨贼,就是跟敌军打个照面说不定他都能魂飞魄散往后跑。这种人带兵出去,长平王只是无所谓地笑笑,“先让他给辽镇老何一点儿甜头尝尝,咱们稍后再去认真打一打。”

 先示敌军以弱,待对方放松了警惕时候再重拳出击,这法子倒是可以,只是辽镇距离京城太近,若万一不慎很容易出岔子。如瑾听完之后心中有些忐忑,觉得此法太过冒险,然而再听下去,才发现长平王能握手里兵力实不多,若将精锐都放出去打头阵,后续就跟不上了,让一群不可靠或者能力不济军队殿后,那是冒险事。

 随军谋士各抒己见,众人一起商量出京后攻守之法,如瑾离间一声不响地听着,越听越明白局势并不乐观。皇帝“病”发得急,朝中不稳,各处封疆大吏也各怀心思,民间灾情未曾处理完全,这时候突然闹起刀兵来,实是大伤元气。

 如果非要找到可以感到安慰事,那只能说是长平王和谋士们气定神闲了。他们将自己劣势摆得明明白白,一样一样想对策,估算可能出现状况,你一言我一语交谈速度非常,但绝对没有急切暴躁态度,像是安排与自己不相干事情,全然不惧生死。

 如瑾渐渐被他们情绪所感染,也努力让心底不安淡化下去,一点一点坚定心思。事已至此,长平王前披荆斩棘,她当于他共同进退,不能将精力全都花担惊受怕上。否则岂不辜负了他厚待?

 她将手放腹部,那里是她和他生命延续。“蓝如瑾,你不能害怕,你要往前走,你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了。无论是什么境地,无论发生什么事,你有家,有夫君,有孩子,有血脉亲人,有无数跟着你听候调遣忠仆,你害怕,就是对他们不负责任。”她默默对自己说。

 临到亥时时候,长平王遣散了僚属,叫人送宵夜上来。他走进里间看到如瑾刹那,原本幽沉眸中过温暖光影,肃冷神情也缓和下来,笑着问:“怎么还没睡?”

 如瑾下了软榻,几步走到了他面前,伸开双臂环住他,将头埋他口,也不说话,就那么抱着。

 长平王自知她意思,也伸手抱了她。

 “阿宙,明天是八月十五,中秋节。”过了一会,她他怀里低低地说。

 “嗯。”他略略收紧手臂,让她加贴着自己,却小心地避免到她微隆腹部。

 一种难以言说离愁别绪两人之间蔓延,淡淡,萦绕不去。自从成婚之后,将近一年时间耳鬓厮磨,夜相伴,即便他心里装着外面繁杂事务,即便她已经决定了不拖他后腿,可乍然要分开事实还是影响了两人情绪。

 长平王将下巴抵如瑾头顶,弄了她挽得光洁发髻,“家安心等着,我很就回来。”

 “嗯。”

 “明过节,将蓝侯爷和夫人都接到府里来吧,一家人一起热闹些。”

 “好。”

 如瑾简短地回答着,不敢再说太多话,因为鼻头已经发酸了,她怕一不小心被他察觉。

 长平王再要说什么,外头有内侍轻声回禀,说是宵夜已经端来了。

 “一起吃些。”他拉着如瑾去外间,“吃完我要去五军都督府那边议事,你先睡。”

 还要出去么?如瑾心里窒了一下。她知道他明早就要点兵出京,没想到临行前一晚都不能安稳家。可也没办法,只好点头应了一声“好。”

 外厅四方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,说是宵夜,其实和正餐也相差无几了,菜蔬鱼样样俱全,概因长平王这两忙碌非常,厨房里不敢怠慢,随时背着抵吃食。

 如瑾陪着喝了一碗汤,长平王却是吃了两碗米饭外加许多菜,优雅而速地将半桌子食盘清空了,食量很大。吃完简单洗漱一番,换了衣服就要出去。“别下楼了,就这里睡,小心出去受了凉风。”

 他抱一抱如瑾,拍拍她头,没让她下楼去送。如瑾将窗子打开半扇,目送他步带人穿过灯火通明院子,翩飞衣角像是猎鹰展开翅膀,倏然隐灯影里,没入黑暗之中,消失了。

 银白月亮悬半空中,离圆满还差了一小块,纤云四卷夜幕清透如水,如瑾站窗边远眺许久,直到吴竹带着丫鬟们捧了巾帕寝衣等物走上楼来伺候,才从静默悠远沉思之中回过神来。

 宿锦绣阁内室时候,吴竹屏风之外软榻上值夜,听见如瑾翻来覆去不能入睡,便轻声问:“主子担心王爷吗?您放心,奴婢听贺管事说,王爷从不做没把握事情,辽镇何氏起兵是早晚事,此次出京原本就计划之内。”

 “但早和晚毕竟是不同。”

 如瑾声音像是窗外透进月光,清而冷,“如果宫里那位身体依然康健,朝中局势不会是现这样一潭浑水,王爷再如何鹤立群,何氏一族也不会反得这么早。现王爷未曾掌控全局就匆匆带兵出去,前方敌强,后方不稳,实让人无法放心。若是再缓一些时候,等王爷朝里站稳了脚跟,何氏再怎样折腾也不足为惧。”

 “主子是后悔当初和皇上动手么?奴婢觉得您想岔了。不管局面怎样,何氏一族都不会等王爷站稳脚跟再动手,今,今年明年,他们总会挑王爷艰难时候起兵。所以您根本无需自责后悔,听贺管事说,王爷其实十分满意何氏此刻动手——便是咱们准备不足,何氏那边也是准备不足,仓促之间双方拼是机变罢了。”

 如瑾无声笑了笑。吴竹一向行是护卫之职,平做事也是听命居多,这些事上很少有什么见解,此刻侃侃而谈起来,显然是事先做过功课了。谁会示意她做这种功课呢?

 除了长平王,再无别人会这样明白自己心思和感受了。如瑾心里一瞬间涌起许多驳杂情绪,理也理不清,终只化作无声一笑。

 “是啊,拼机变,天下间有几人能越过咱们王爷呢?”如瑾还记得当年除夕前夜灯下对弈,长平王气定神闲稳坐中军帐,从起手就布置下了让她退无可退营盘。

 认真说起来,辽镇何氏变故其实有利于长平王速掌权。局面越,跳出来异己就会越多,便于一网打。而他一直以来都欠缺兵权,也可平叛之中一点点培养起来了。

 越危险,得胜之后利益越大。

 这个道理如瑾明白。

 …

 翌出时分,四万平叛军京城北门外五里处集结,三声鼓响,大军开拔。旌旗遮蔽了东方远空刚刚升起红,马蹄踩起烟尘晨风之中开,将乌一片兵将全都笼了雾里。

 如瑾站城外高坡上眺望军队远去,直到五旌旗远远消失地平线上,头从云层之后薄而出,这才双眼,登车回城。

 十几个随侍和上百护卫簇拥马车周围,这是长平王离府之前再三强调过出行安全要义,没有百人跟着绝不允许如瑾出门。听着车外整齐划一脚步声,如瑾双眼渐渐涨红,终于独处车厢之中掉了眼泪。

 远去大军像是把她心里很重要东西带走了,她感觉空地没有着落,身边跟着许多人,却依然觉得天地间只有自己。一年来相处终于改变了她独来独往习惯,让她终于明白,原来她需要他,也离不开他。

 那是超越于生活依赖之上,心灵之间贴近和陪伴,不管彼此身何处,都知道某个地方有一个人,此刻也念着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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