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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章 天宁寺的花朝节[一]
  第三十一章天宁寺的花朝节[一]

 “你去年就嚷着要办花朝,今儿总算如了你的愿了。”齐粟娘扶着比儿的手,从四方眠轿里下来,对着上前小心搀扶的莲香笑道:“亏你想得出,非让你们爷制了这个轿子,就为了把我抬到画舫上来。若不是府台大人还在淮安清口没回,我怕也是出不来。”

 莲香笑嘻嘻道,“那又是我的主意,你在家里养胎,两个月都没过府,是二爷嚷着要和你说话儿,死拉着齐三爷叫他想办法。这眠桥是当初爷为了抬二爷回扬州时制的,现在里外全翻了新。你看这红缎轿帘,缨络轿垂,还有里头的五彩线香熏银环、丝绒福字靠枕,全是齐三爷说的,我去安置的,哪里又是二爷受得住的?”

 齐粟娘掩嘴直笑,莲香小心翼翼扶着她在楹栏边的五花织绵面靠椅上坐好,“可觉着舒适?我足足垫了两层羊毡,两层翻靠垫,才罩了这层五花织锦椅套。”

 齐粟娘一边着身子,让比儿给她罩上沉香绸子披风,一边笑道:“多谢姨费心,小人舒适得紧。”

 莲香掩嘴直笑,转头道,“蕊儿,给海静也加一件衣衫,他这几好了些,可不能再让他着凉了。”

 说话间,轿夫们把眠轿从舱。里抬了出去,放至到舱后。画舫便从府后衙的码头开出,慢慢悠悠出了旧城,过了虹桥,向北门外天宁寺而去。

 虹桥边的花船围着游的画舫。边,叫卖着鲜花。连府的媳妇婆子们在船头和花船讨价还价,将一盆盆丽的桃花搬上了画舫。齐粟娘呼吸着带着花香的水气,笑着对比儿、枝儿道:“你们跟着我呆在府里,这几又时时下雨,憋了两个月,也去船头看看花,咱们买几盆家去,只小心别摔下去了。”

 比儿笑着应了,拉着喜不自。的枝儿出了舱。半叶、籽定自也求了莲香,跟着一块儿出了船,在船头嘻笑。

 齐粟妇眼见着画舫过了虹桥,笑道:“二爷和我哥哥。还在天宁寺?皇上的行宫就那么好看?”

 莲香眼见着桂姐儿偷偷溜了出去,回头笑道:“汪府。和程府包到了修整行宫的差事,我听爷说起,那里头真真是银子铺的地,金子做的砖,我就纳罕,他们两家多少盐堆出来这样的场面。说不得,也要把你拉着去看看。”

 蕊儿将海静娘手中,也笑道:“外头都在传,。汪府和程府这番儿做下来,怕不花了十几万两银子,每价只看见漕上的货向天宁寺行宫里送,临清的琉璃砖、苏州的金砖、太湖的斑石、房山的汉白玉、宣化的颜料、两湖的松木都是天下最好的。郑府和刘府里包了宴饮,但凡是天上飞的,地上跑的,水里游的,都嫌寻常,直向泉眼里、绝顶上、地里去寻,那些个菜名别说是我了,便是我们家爷说起来,也是不知来历。”

 “大当家不是和。扬州最大的粮商一块儿包了黄金泊码头驾时的歌舞焰火么?听说采买的苏州女子便不下二十个,歌舞乌师也是从江宁、苏州请来的,外头直传天宁寺前的湖上天天飘仙乐呢。”齐粟娘伸手开白幔,“我哥哥这样的子,还能天天泡在天宁寺这样的和尚庙里,想来那些个苏戏果真是天仙一样了。”

 莲香笑了半会,坐到齐粟娘身边的楹栏上,叹道,“我们爷也是隔三岔五不落家,连大河和连大船都跟在那边。二爷就不用说,上月能出门了,撒着儿向外跑,除了在徐二官和曹三娘那里宿了几,便是在天宁寺里呆着。你又不出门,家里…冷清得紧。”

 齐粟娘暗叹口气,只得安慰道:“那些原都是要献给主子们的,自没有他们自己要了的道理,不过也就是叫她们陪陪酒,喝几个曲儿,过阵子皇上来了,人送出去,也就好了。”

 莲香慢慢点着头,苦笑道:“当初在许家,爷们外头玩乐不落家的事儿看得多了,没料到自己遇上,还是这样难挨…来扬州后也过了三年…现下倒沉不住气…许是上回看他受伤回来吓着了罢…”

 齐粟娘看着莲香,小心翼翼道:“你和大当家…”

 莲香微微一笑,“他待我很好…我也知足了…”

 齐粟娘看着莲香面上的微笑,不知怎的,只觉眼中一阵酸涩,拉着她的手,勉强笑道:“好好的…好好的过…”

 画舫夹杂在花朝节去梅花岭赏花的游船中,出了拱辰门,远远便听到天宁寺中传来十八慢钟声,天宁寺前的华表门楼高耸入云,又因着连绵的雨滋洗,还在一两里外便可见得御笔亲题“般若妙源”

 齐粟娘眼见得河岸两侧花浪漫,姹紫嫣红,又见得画舫不入门楼,拐向西去,便见得团团粉白花树,开得如云霞一般,漫了半个天际,不由惊叹,“那可是杏花?竟是如此之多,怕不有十亩方圆?”

 桂姐儿捧着盆月季花进了舱,丫头连忙上前接过,端水侍候她洗水,桂姐儿一边洗一边笑道:“我听说那原是天宁寺下院,如今改成了御花园,里面的花倒也罢了,说是有两棵银杏树,怕不有千年,从南晋时传下来的。”

 莲香掩嘴笑道:“只说天宁寺是晋相谢安的宅院,谁知道是不是真的。二爷他们就在园子里头呢,汪家封了这一片赶工,正是人少。咱们可以进去一边赏花一边挂红,也不用担心夫人被挤到。”

 齐粟娘奇道:“你们家爷和汪府情这般好?这时节还让他们进去?”

 莲香在她耳边悄声道:“虽不确实,但我听说,汪府里偷偷让漕船替他们运私盐,官私两头都赚呢。”齐粟娘咋舌道:“难怪他们家银子这么多,如今曹大人明哲保身了,他们越发胆大起来。”

 “谁说不是呢?那回曹大人解职,他们多少也使了力。曹大人虽是要填亏空也犯不着拼老命得罪他们,现在自然缓了些。”莲香看着丫头们都拥在船头,蕊儿在后舱哄着海静,悄声道:“便是河标兵,崔大人如今辑私盐也松了,我猜着,多少也是分了银钱…”

 齐粟娘低声笑道:“你的消息儿也忒灵,你们爷倒也不避你…”

 “不过是三分听着,七分猜着。他们喝酒吃饭时偶尔说上一两句,大河大船他们来回事,也能听个半截。许家原就是吃盐的,我跟在老太太身边,打小听多了这些…”

 说话间,船拐入了杏园水门,连大河在门前接着,上到船头给齐粟娘和莲香打千儿请安,莲香连忙叫拦了他行礼,召进舱来。齐粟娘见他虽是失了左臂,但气儿尚足,行止进退仍是以前那付模样,笑道:“大管家身子看着倒好。下雨时伤口可还痛?”

 连大河恭敬道:“多谢夫人赐药,那两盒膏子抹着,甚是抗得住雨里,现下天气渐好。小的没舍得再用,收着等四五月梅雨季呢。”

 莲香笑道:“二爷那六盒早被他抹完,我们爷从他手上抢了些下来,送到天端堂里让大夫们看,若是他们能照着做出来,二爷和大河以后也不用受罪。”转头问连大河,“三位爷在何处?”

 “回姨的话,爷、二爷、齐三爷在湖上看摆歌舞,正巧河南那边送了一船焰火过来,到得近晚,便要在水上试放,夫人和姨正好可以瞧个热闹。”

 蕊儿从后舱进了过来,笑道:“这可真是赶巧儿了,奴婢们也能看看供给皇上龙目的烟火了。”比儿、半叶几个大丫头在一旁边听着,互递着眼色儿,笑个不停,莲香笑道:“海静睡了?好在咱们给他带了衣裳,天晚了也不怕他着凉。”

 齐粟娘说了半会话,已有些乏了,“大管家,你这是接我们去湖边?”连大河道:“小的过来时,二爷和齐三爷吩咐小的,他们过会就往湖边院子里去,叫小的们把夫人接到院子里去歇息。”

 桂姐儿走到他身边,“大管家,爷还在湖上?”

 “爷还在听乌师们奏乐,虽只是一曲《升平庆乐》、一曲《寿同天》引子,却是皇上还未下御船便能听到,便能看到的,越发要精细些。”连大河苦笑道:“那几个领头的舞ji,现下里除了练这两曲舞,多行一步,多说一字都不行,小的在一旁看着都难受得紧。”

 莲香惊笑道:“竟是这般小心?我原还想着咱们家这差事容易办…”

 连大河笑道:“姨不知,皇上眼皮下的差事,再是容易也不容易了。前几德州那边传消息来,总揽驾事宜的豪商办事未合圣意,皇上还没发作他,他当回了家里,一索子就上了吊,免得连累家族。好在抢了下来,皇上倒好言抚慰了一番,又传了旨,各地驾不可奢费,咱们这事儿反倒更难办了。各府里都紧绷着,就怕出错呢。”

 莲香咋舌,转头看齐粟娘,“皇上一个脸色,就要死要活的,夫人,你当初在皇上面前当差,岂不是里提心吊胆,没得安生?”

 齐粟娘看得人人都望了过来,苦笑道:“我能进宫里侍候皇上,那是天大的恩典,只要能为皇上尽忠,心里头就安生了。”

 莲香和连大河同时笑了出来,齐粟娘见得码头渐近,媳妇丫头们都去了船头,方低笑道:“我那阵儿,每一时都惶惶不安。晚上睡不着,只顾着琢磨白里主子们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眼色儿,举手抬足都要思虑再三,看着太阳下了山,就要庆幸平安熬过一…”轻轻叹了口气,“我每回路过建福宫花园里的太平湖,都想着,跳下去说不定就能安稳睡一觉…”

 莲香和连大河俱是惊骇,莲香连忙拉着齐粟娘的手,“快别说这些死啊死的,给肚子里的孩子招了晦…看,快到到码头了,你还是上眠轿里躺着,叫人抬着你去。咱们在院子里呆着,叫丫头们在杏林里挂红玩闹…”

 连大河亦笑道:“那院子也就是个敞轩,专供赏花之用,呆会小的叫人把这椅子也弄下去安置好,夫人尽可以坐在敞轩里赏景。”

 齐粟娘微微笑了笑,“有些累了,让我睡一会罢…”说着说着,竟也慢慢闭了眼,睡了过去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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